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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裏養了一對白色的小鳥。所以我一出生就叫‘白鳶’嘍。”

“為什麽你對任何事情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?”他臉上漾起了一抹淺笑,蘇白鳶看他情緒時晴時雨,覺得好生奇怪。

“有嗎?是你太嚴肅了些吧……”她道,“對了,你又為什麽取這個名字?該不會是叫著順口隨便取的吧。”

實際上她當初就是覺得順口隨便取的——蘇白鳶在心裏默默想。

“怎麽可能!”他收斂了笑意,急欲辯解。

“怎麽不可能?劉、子、培,這三個字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。”她明知故問,享受著劉子培被逗得說不出話來的快感。

“才不是!”他急忙道,“你說我名字普通就算了,‘劉’可是國姓,怎麽可以隨便輕言相向?再說了,我的名字本就不是隨便取的——‘子’是皇室族譜給的輩分;至於‘培’,乃是遵循了陰陽五行……”

“噢……那你們下一輩便是‘金’了?”

“然也。”

此去幽州,一路上兩個人也似這般有說有笑,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婚的小夫妻倆。旅途上有人相互陪伴,倒也不寂寞。

幽州位於比京城還靠北的朔方,雖非苦寒之地,可氣候也不甚宜人。

“幽州是到了,可幽州臺又在什麽地方?”劉子培問。

“幽州臺可不是一座臺,是幽州州牧的宅邸。”蘇白鳶道。

“你怎麽什麽都知道?”

蘇白鳶一笑,卻不作聲。

來到幽州,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尋了個茶館休憩一番。

“店家,請問幽州臺怎麽走?”蘇白鳶道。

“姑娘可是要去拜謁州牧大人?”店家問道。

“正是。”

“兩位有所不知,除開公務外,那州牧大人一個月只見一次客。每月的十五,總有些四面八方的有識之士來拜謁他老人家——因為啊,州牧大人曾說,若能幫他完成一件事,他必能滿足來者一個心願。”

“滿足什麽心願?”劉子培皺眉問。

“這就不知了……”店家擺擺手,“至今還沒人完成過州牧大人交代的事情,自然也無從知曉他能滿足什麽心願。”

劉子培和蘇白鳶對視了一眼,便明了了。他們二人皆是揣測,這個“心願”極有可能正是那“鳳血夜明珠”。看來幽州臺裏有明珠的消息已被不少人知道了。

“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辦到哎……”蘇白鳶調笑道,“劉大公子,你怕嗎?”

劉子培畢竟年少氣盛:“我才不信這個邪。”

確乎其然,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中,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願意給他摘下來。可現在不同了。從他踏出王府大門的那一刻,便註定了孤軍奮戰。此時,他再不是什麽王府裏的貴公子,什麽人人討好的皇親貴胄——他只是他自己,劉子培。

☆、中秋之夜

八月十五,月圓之夜。可劉子培和蘇白鳶誰都沒有心情吟詩賞月。他們好容易等到了這個月的十五,只有每個月的這一天才能前去面見幽州牧。

同樣是五十有餘的人,三王爺精神矍鑠,同年輕人沒什麽兩樣。可這幽州州牧宋桓卻蒼顏白發,一臉頹相。

宋桓好似看出他們二人談吐不俗,便以貴客之禮相待。

“敢問二位如何稱呼?府上何家啊?”宋桓捋了捋胡須。

“小女蘇白鳶,這位是京城三……”蘇白鳶剛要說出那句“京城三王爺府上的二公子”,就被劉子培以警示的眼神打斷。

劉子培接著道:“晚輩姓劉,名子培,家住京城。本是小門小戶,可也曾斷文識字,習得些武藝。若有機會為大人分憂,必當竭盡所能。”

他在“小門小戶”幾個字上咬字極重,明顯是在刻意強調。宋桓見這話說得得體,便連連點頭,神態中頗有讚許。

蘇白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——他們這次本就是暗自行動,怎麽可以暴露了身份?她遂向劉子培做了個鬼臉,卻得到了後者十分嫌棄的白眼。

“說來也是慚愧……”宋桓搖頭道,“老夫有個不肖女,小字顏兒。四年前,本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,可誰料她就是不願。逼問之下才知道,她早就……早就和別人私許終身了……”

宋桓說著說著,便開始面有難色。也對,在這個時代,這樁事無疑是個“家醜”了。

宋桓又道:“顏兒這孩子脾氣倔,誰料到竟削發為尼,離家而去……我和夫人膝下無子,門衰祚薄,老蚌生珠才育有一女,因而十分溺愛。女兒這一出家,夫人也跟著病倒了。我月月年年派人去青蕪庵勸她,那不肖女卻也心狠,不曾被說動過。她寧可在尼姑庵裏孤獨終老,也不願回家來看看這老父老母。唉……閨閣秘事本不該傳揚,可老夫也是無奈啊……萬望二位莫要見笑!”

蘇白鳶看看宋桓,又看看劉子培。想來想去,對宋顏兒這個人,勸說自然是徒勞的,硬逼大抵也沒用。宋桓這些年每個月都要接見些青年才俊,很明顯就是盼著哪一天宋顏兒看到這些才俊當中的一個,一動心,忘了舊情有了新歡,便能皆大歡喜地還俗了。這老頭兒對他們禮遇有加、充滿信心,不就是看上了劉子培這副皮相嘛!

“不敢,不敢!”劉子培向宋桓微微躬了躬身,“大人這般慈父之心令人動容,晚輩自會盡力而為。還願大人和夫人多多保重,切莫思念成疾。晚輩堅信,皇天不負有心人之……”

出了幽州臺,兩個人並肩行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。

月光斜照在劉子培的臉上——他鼻子雖挺拔,眉眼看上去卻溫順,不說話時倒顯得些稚氣,可言行舉止卻習慣性地故作老成。這樣一個人,那宋顏兒會喜歡嗎?蘇白鳶想。

“哎!”蘇白鳶笑道,“劉小爺你倒是生得有點兒姿色,就是不知明日見了宋顏兒,能不能發揮點以□□之的功夫……”

劉子培臉一紅,不自在道:“呸!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,說話好不知羞!”

蘇白鳶毫不在乎,她把手搭在高她一頭的劉子培肩上,稱兄道弟般說:“我說你,幹嘛總要裝作個老夫子的樣子?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讀過四書五經是不是?”

劉子培一甩手掙開了她,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。快走了幾步,卻又停了下來,轉身道:“我看你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罷了,怎麽教育開我來了?”

蘇白鳶感到些得意。她今年也大三了,周歲二十一,算起來還要比劉子培大一歲。不過她天生一張娃娃臉,長得顯小,在現代也常常被認為是高中生。

“我說我比你大,你信嗎?”蘇白鳶瞇起眼睛來,佯裝嚴肅。

“哦?那我來看看。”

說罷,劉子培猛地靠近她。蘇白鳶覺得有種異樣的壓迫感,便向後退。劉子培卻不管,一個勁兒地步步緊逼,直到把蘇白鳶抵在墻上。

劉子培單手扶墻,俯下身去在蘇白鳶耳畔柔聲道:“我猜你就只是個小丫頭。你呢?猜猜看,我到底會不會‘以□□之’?”

蘇白鳶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呆了——她這是……在被“壁咚”?在一部她親手寫的小說裏面,被屬於別人的男主壁咚?

一股不甘之火在她心頭燃起。

好,他劉子培居然做了這樣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,那她也跟著“出奇制勝”好了。

劉子培看出她眼中那絲慧黠的光,自覺不妙,可是為時已晚。

蘇白鳶反守為攻,竟把臉貼近劉子培,右手親昵地抱住他的肩頭,左手便順著他的後頸往下摸。

“這手感,真不錯……要是真以□□之,誰禁得住啊?”

劉子培大駭,一把將她推開,滿臉通紅。

看著他那飽受驚嚇的神態,蘇白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臉上一副惡作劇得逞的表情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劉子培一時語塞,說不出話來。

“我怎麽了?”蘇白鳶故作無辜,“我可是在稱讚你呢。”

劉子培服了服額,方才從剛剛的震驚中蘇醒過來。雙手抱臂,面有薄怒道:“我劉子培有生之年還是頭一遭見到你這樣的女子!”

“你沒見過的事可多了去了……”蘇白鳶擺擺手,“走吧,我餓了。”

兩人回到處所,要了幾碟小菜,在蘇白鳶的強烈要求下又加了壇酒。對方才的事,蘇白鳶倒能等閑視之,就是劉子培半天都舉止僵硬,不大正常。

“你再不吃,我可就要一個人吃完了!”

“你真是餓死鬼再世。”劉子培細長的手指輕捏著筷子,連吃飯都不忘保持矜持的貴族狀,細嚼慢咽。對比之下,蘇白鳶的吃相就顯得更登不得大雅之堂了。

劉子培靜默地看了看天上的皓月,心下頓生孤寂。這一次出行,道路險遠不說,身邊也沒了浩浩湯湯的仆從,只剩下一個小姑娘。偶爾他也會想,皇室宗親們這麽拼盡全力尋找鳳血夜明珠,為的就是博皇帝一笑,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?

“怎麽,中秋之夜詩興大發啊?”蘇白鳶道。

劉子培一撇嘴,絲毫不掩飾他的不悅:“跟你這野丫頭在一起,再好的詩興業全給攪了。”

蘇白鳶不以為意:“那可怎麽辦呢?你這麽嫌棄我,大不了我走就是了嘛……你自己一個人去找什麽明珠吧。”

劉子培一負氣撂下了筷子,只聽得蘇白鳶咯咯地嬌笑了起來。

用完餐後,劉子培看上去沒什麽精神了,便早早回房就寢。只剩下蘇白鳶一個,百無聊賴。

這公子哥兒過的生活可真是一點儀式感都沒有,大好的中秋之夜讓他這樣辜負了——她暗暗想。

可今夜良辰美景,蘇白鳶的性格素來好事兒,又怎麽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客棧睡覺呢?她毫不猶豫地拎起劉子培給她的長劍,決定出去走走。她雖不會使劍,可就是覺得這古樸的劍鞘好看極了,拿在身邊做裝飾也極為不俗。

走了好遠,蘇白鳶發現這裏的市井並不熱鬧,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人,跟京城一比簡直無比荒蕪。涼風四起,幽州更添了些秋天的感覺。

蘇白鳶一眺,發現遠處的河中有星星點點的亮光,甚是雅致。那是一群姑娘在嬉嬉鬧鬧地放河燈。她便玩心大起,跑過去看看。

蘇白鳶掏了些錢,也給自己買了一只。每一只河燈上都有一張紙條,可以寫下心願。她躊躇了半響,提筆寫下“早日歸去”四個字。蘇白鳶猶然記得,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一晚也離大學的考試周不遠了。若是現在回去,還來得及覆習覆習她那糟糕透頂的微觀經濟學。

這是城中唯一一條河,月影投影在水中,四周皆暗,遠處逶迤曲折的廊橋在黑暗之中也若隱若現,並不能看得清。這一切都顯得孤寂極了。倒是身旁姑娘們此起彼伏的說笑聲為這座小城平添了不少生氣。

蘇白鳶蹲下身來,將手掌中蓮花狀的河燈放入河中,看著它越飄越遠……

“啊——”

突然,一聲淩厲的尖叫蓋過了所有人的喧嘩,一個女子應聲暈倒在了人群之中。

“那是什麽!”

“啊……好像是……”

之前還安樂祥和的河岸,此刻卻處於惶恐之中,人頭不安地攢動,和安胖的人群漸漸遠離河邊。

蘇白鳶的心通通地跳起來,她循著人們的視線看去——

河上有一具女屍從遠處漂浮而來。縱使看不清女屍的樣貌,可在這黑燈瞎火之中也足以把剛才那位膽子小的姑娘嚇得暈倒。

廊橋之上,一個頎長的黑影閃過,蘇白鳶似乎已經忘卻了害怕,拿著劍便向那裏沖過去。

她敏銳的直覺告訴她,男黑影一定跟這具女屍有關,不然何故狼狽逃竄?

可是趕到廊橋上時,周遭卻一個人都沒有。一陣陰森的恐懼湧上心頭。

蘇白鳶握著劍的手已然出了汗……

“誰?”她聽到一絲響動,警覺地轉過身去。

好像看到了一個未曾束發的男子。

敵在暗,她在明。這勢頭甚是不妙。蘇白鳶緩緩拔出了劍,竟有些後悔當初孤身追了過來。

突然,她腦後受到重重一擊,一陣酸麻過後便失去了知覺……

☆、青蕪庵

蘇白鳶再醒來時,已是第二日清晨。她發現自己躺在客棧屋內的床上,門外還有一個人在焦急地呼喊:

“蘇白鳶,你在裏面嗎?快開門!蘇白鳶!”

“怎麽了?”她本還沈浸在餘悸之中,可一開門看到了劉子培熟悉的臉孔,心下便安寧了不少。

劉子培似長舒了一口氣:“我才聽說城南有個女子掉進了河裏,店家又告訴我你昨晚出去了之後就沒再見過你,我還以為……”

“我沒事,禍害遺千年,我平安得很!”蘇白鳶心中感動,安慰道。

兩人隨便用了些早餐,便馬不停蹄向青蕪庵趕去。途中蘇白鳶幾度欲向劉子培吐露昨晚的事,可話到了嘴邊,卻都咽了回去。因為此事太過可疑,再多一個人知道反而徒增麻煩。

然而令蘇白鳶最好奇的莫過於那個黑影為何不直接將她殺了滅口,反倒只是擊暈了她?最後她躺在客棧的床上,是那個人送她回來的嗎?可那人又是如何知道他們住在哪兒的呢?莫非……他們一直被跟蹤?

想到這裏,蘇白鳶覺得更害怕了。

青蕪庵在群山疊翠當中坐落,名副其實,周圍青樹翠蔓,花木深深。

原本蘇白鳶猜測,這宋小姐一定是個極為叛逆的女子。誰料一見面,她才發現跟自己所猜想的完全是南轅北轍——宋顏兒一副溫良賢淑的模樣,任誰看了都會認為她是個端莊寧靜的少婦,根本與“悔婚”“私定終身”這樣的詞聯系不起來。

宋顏兒圓圓的臉盤,長相不艷麗,但也算得上秀氣。美中不足的是,雙眼目光過於呆滯。她為蘇白鳶和劉子培倒了些茶水,進退之間,不失周到。可旁人也能感受得到她的不耐煩。

“我知道你們是所為何事。”宋顏兒低著頭,也不看他們:“不過我只能留你們在青蕪庵用些齋飯,用過就請回吧。我不會答應爹爹的,你們也別費口舌了。”

才到這裏就碰了釘子,不過這也在他們的預料之內。

劉子培向來不服輸,見了難啃的骨頭就更想去啃。

“宋小姐。”他道,“我們沒想做宋大人的說客……只不過如果你願意,可以告訴我們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誰,說不定我們能替你找到他。”

宋顏兒一楞,遂又苦笑道:“承蒙這位公子的關懷了……只是,沒有用的。就算是找到了,也不會有什麽結果。”

蘇白鳶倒是越發地心疼起了宋顏兒——想必其他人都只是一心勸她回家,唯有劉子培想要替她找到意中人。她已明顯地感覺到,宋顏兒對他們放下了許多戒備。

“事在人為。”劉子培道,“我們昨天還去府上探望了令尊,他此時一心盼著你回家,說不定別的事情都好商量。”

“真的?”宋顏兒問。

劉子培點了點頭。

宋顏兒沈吟片刻,臉上的希望與欣喜卻又消失了,愁悶道:“只怕就算爹爹同意,你們也找不到他……”

蘇白鳶本就對宋桓棒打鴛鴦之事多有不滿,再加之對宋顏兒的惻隱之心,一時激動道:“但凡有希望,就應該去試試才對。宋小姐,你且說點線索給我們聽!說不定就讓我們給找到了。”

宋顏兒看看蘇白鳶,又看看劉子培。想了許久,恍如鼓起很大勇氣般,對他們道:“好罷,那就姑且一試。”

二人在青蕪庵聽宋顏兒又悲傷、又羞怯地敘說了一個時辰,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。

原來宋顏兒的情郎叫“駱玦”,兩人相識於五年之前。少女時代的宋顏兒對他一見傾心,便發誓此生非他不嫁。兩個人濃情蜜意,好不幸福。直到一年後宋桓幫女兒說了件親事,事情才暴露。宋顏兒拼死力爭,可正在這時,那駱玦卻拋下宋顏兒獨自離開了,至今杳無音信。宋顏兒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尼姑。

說完了這些話,宋顏兒早已泣涕漣漣。

“豈有此理!”蘇白鳶一拍桌子,義憤填膺道:“這個渣男!”

“還有什麽別的線索?比如他長什麽樣?是做什麽的?”劉子培問。

宋顏兒搖搖頭:“他是做什麽的我並不清楚,我只知道他是個琴癡,平日裏最愛聽琴、彈琴。至於樣貌……我有一幅小象,不過也是在得了眼病之後畫的了,大概……有些模糊……”

“眼病?”

“嗯……”宋顏兒點了點頭,“早些年剛經歷了這些劇變,我日日哭,夜夜哭,眼睛便開始看不清了。不過還好,我不瞎。只不過二位的面容在我眼裏甚是恍惚罷了。”

蘇白鳶這才恍然大悟,怪不得宋顏兒眼神這麽呆滯。

她發誓一定要竭力幫宋顏兒找到這個渣男,再好好地懲戒一下他。

宋顏兒回到自己房中,取了小像給他們。只見像上的人面被畫得嘴歪眼斜,唯一看得清的特征也只有那一頭散落的黑發了。兩人皆暗忖:這駱玦定是個生性狂放不羈的風流浪子。其餘的地方,畫得委實扭曲。可見這宋小姐的眼神是當真不好使了。蘇白鳶心頭一酸,不忍心告訴她,便誇道:“好俊的相公,好棒的畫。”

宋顏兒也只是笑笑,卻不言語。

劉子培和蘇白鳶手持小像,站在青蕪庵外為下一步做打算。

“這個負心漢駱玦真是可恨得緊!”蘇白鳶咬牙切齒道,“你可千萬別學他,辜負了上官姑娘。”

劉子培覺得莫名其妙:“你渾說些什麽,我總共才見過上官玉卿幾面?怎麽就和她扯上了幹系……”

“就是有關系!即便你們現在沒有,以後也會有。”蘇白鳶當然知道,“劉子培”和“上官玉卿”這兩個人名,就是《明珠記》的男女主角。這可是她一字一句敲出來的故事。

聽著蘇白鳶這麽酸溜溜地來上幾句,劉子培心裏好生別扭。

“你還是別管上官姑娘了,先想想接下來怎麽辦吧。”劉子培道。

“依我看,也簡單。既然那負心漢跟你一樣喜歡聽琴,那我們就搜遍城內所有秦樓楚館,搞不好他就在哪裏聽琴!”

劉子培眉頭一皺,顯然是不願蘇白鳶將駱玦與自己相比。

“這樣吧。”蘇白鳶一拍腦袋,“以青蕪庵為界,你向東去搜,我向西去搜。三日之後我們在此匯合,怎麽樣?”

劉子培考慮再三,卻道:“絕非上策。”

“怎麽?”

“你既失了武功,一個人上路不免危險,我們還是一道行動吧!”劉子培正色道。

蘇白鳶知他是被那河中女屍一事嚇得不輕,十分擔憂她的安危。但她心裏清楚,若兩人一起行動,那日擊暈她的黑衣人就永遠不會再出現。單打獨鬥雖然危險,可她想要冒這個險。

“不必擔心!”她故作輕松道,“我蘇白鳶是誰?京城第一女殺手哎!就算是沒了武功,也是個老江湖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別婆婆媽媽的了!再多嘴,我可就不管這件事了。”蘇白鳶道,“對了,這個還給你吧。”

她將手中長劍一扔,劉子培將劍穩穩接住,問道:“何不拿著防身?”

“我又不會使劍,帶著也是累贅。”蘇白鳶道。

“拿著吧,不然遇到危險可怎麽辦?”劉子培關切道。

蘇白鳶笑笑,揚了揚手中的錢袋子。她深知窮家富路的道理,一路上省吃儉用,因而當掉小金墜的錢還剩下許多。

“關鍵時刻啊,這個可比劍管用。”她道。

兩人揮手道了別,劉子培雖然擔憂,也只得由著她去了。

蘇白鳶一路向西,打探到此地最有名的煙花之地名叫“群芳館”,裏面有個姑娘艷名遠播,琴藝堪稱幽州一絕。她本滿懷期待地想去探聽探聽消息,可誰知剛到群芳館,就發現這裏簡直是門前冷落鞍馬稀,哪有點煙花之地的樣子?蘇白鳶在門口守了半個時辰,沒有一個人進去也沒有一個人出來。

蘇白鳶本就是個急性子,便直接進了群芳館。

“這位女客……你……”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迎了過來,想必她就是群芳館的鴇母了。

“這位姐姐,我是想問問這裏可有一位琴藝極高的姑娘?小女子有事,想跟她一敘。”蘇白鳶道。

誰料鴇母一聽“琴藝極高”這四個字,手一松便將團扇掉在了地上。

“姑娘……姑娘還是請回吧……”鴇母聲音顫抖道。

看著她那滿面愁容,蘇白鳶更覺得事有蹊蹺。

“您且放心,我雖是女客,可酬金自會一分不少的給您。”

“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鴇母悻悻然道。

“那是怎麽?”蘇白鳶問,“實不相瞞,姐姐,我本非幽州人氏,此次前來是特意想和那位姑娘切磋琴技。您總不能讓我大老遠來卻無功而返,是不是?”

“你不是本地人?”鴇母的神色輕松了些許,“既然你不是本地人,那我便實話說了吧……”

鴇母說,那位琴技極高的姑娘名喚“申屠孤蕊”,色藝俱佳,溫婉美麗,是本地最火的頭牌。可最近幾日,居然失蹤了。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。直到八月十五那一晚,河中撈出了一具女屍。

“那女屍是申屠姑娘?”蘇白鳶問。

鴇母搖搖頭:“那女屍身著襯裙,渾身上下沒有一件能確認身份的物什,臉也早被泡得腫脹,面目全非,怎麽能確認就是申屠呢?只不過官府的仵作驗屍時候發現,女屍雙手的指甲上有多處裂痕,像是終日彈琴導致的。再加上與申屠姑娘的身形所差無幾,這才懷疑那一日溺斃河中的便是申屠姑娘。”

“這也就是近日來群芳館冷清的原因?”

“嗯。”鴇母道,“雖不能確定申屠已死,可這傳聞畢竟也晦氣。來群芳館這種地方本就是尋歡作樂的,誰願意沾染一身不吉利?”

“那就是說,如果人們知道申屠姑娘還活著,就會放下偏見了?”蘇白鳶問。

“怎麽證明?”鴇母苦笑道,“她一連失蹤這些天,連我都快要相信她是死了……”

“說不定我能幫你。”蘇白鳶認真地說。

☆、春江花月夜

豎長的銅鏡中映出一個人的全貌:她身著艷紫色裙衫,廣袖及地,領口袖口以進線刺繡,圖樣精巧美觀。頭發盤起一個高高的發髻,左右各插一只步搖,打扮得幾位華貴。

蘇白鳶看著銅鏡中的自己,覺得這身行頭跟自己的娃娃臉是在是太不相配了。不過這的確是申屠孤蕊的衣服。

聞著著衣服上淡淡的香氣,蘇白鳶開始想象申屠孤蕊的樣貌。她應該是個佳人。若那一日看到的女屍當真是她,委實是天妒紅顏,十分可惜。

“準備好了嗎?”鴇母催道。

蘇白鳶點了點頭,以粉色的絲絹蒙面,緩緩走了出去。

好在她父母為了讓她高考可以加分,從小便送她去學古琴。經年累月下來,也練就了幾首拿手曲子。今日一問,方知道申屠孤蕊常彈的曲子裏有《春江花月夜》這一首。好巧不巧,這首她也熟練。

群芳館大廳之中的人數不如往日那麽多,不過自然也不少。

“抱歉了各位客官。”鴇母朗聲對眾人道,“我們家申屠孤蕊姑娘啊,前些日子患了病,臉上起了好些疹子,不願意出來見人。最近才剛剛好些,有勞各位掛念。今日,就讓她彈奏一曲,為大家助興!”

四下響起零零落落的掌聲,蘇白鳶上前去盈盈一拜,便坐在了琴桌後。

申屠孤蕊的琴是琴中佳品,不論是木質、漆色,均乃上乘。蘇白鳶也是懂琴之人,她深知這把琴若是放到現在,怎麽也得上萬。

蘇白鳶信手撥動琴弦,《春江花月夜》的曲調流淌而出,如泣如訴,宛轉悠揚。眾人皆靜默無聲,屏息聽曲,群芳館內只有蘇白鳶的琴音。

蘇白鳶甚是愛這把琴,手感既好,亦有靈性。

一曲奏畢,座下再也無人懷疑她不是申屠孤蕊。掌聲和喝彩接踵而來。

“且慢!”一個男子向她走來,“申屠姑娘為何要掩面?”

蘇白鳶一看,那分明是上官玉洛!他來這裏做什麽?

鴇母忙打圓場道:“申屠姑娘臉上起了疹子,自是不願意見外人,還望客官你海涵……”

上官玉洛掏出一錠金,遞與鴇母道:“讓我看看申屠姑娘,就看一眼,這金子就歸你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鴇母很是為難。

蘇白鳶卻覺得不妙,拎起裙擺就走。她把頭上值錢的首飾迅速卸下,留在群芳館。還來不及換衣服,就連忙從後院逃走。剛走不遠,上官玉洛便施展輕功追上了她。

他上下打量了一番,笑道:“原來是你?這裝扮可不適合你。”

“你要做什麽?”她警惕地問。本想來試試看能不能引出駱玦,可誰知駱玦沒來,卻引來了上官玉洛這個不速之客。

“不做什麽,敘敘舊不行嗎?”

“我跟你有什麽舊可敘!我們只見過一面!”蘇白鳶真後悔沒帶劉子培那把劍來。

“當真只見過一面?”

不待蘇白鳶反應過來,上官玉洛就點了她幾處穴道,讓她動彈不得。遂吹了個口哨,遠處便跑來一匹白馬。他把蘇白鳶輕輕一提,放在馬上,自己也跨上馬,疾馳而去。

“你到底要做什麽?還有,你不是回江東了嗎?為什麽會出現在幽州?”蘇白鳶緊張得問個不停。

上官玉洛道:“你問題這麽多,我到底回答哪一個?”

“每一個!”

“嘖嘖……”上官玉洛咂咂嘴,“那可不行,你若知道得太多,就不怕像申屠孤蕊一樣被滅口?”

“什麽……”一股寒意油然而生,像是用一桶冷水把蘇白鳶由上至下澆了個透——上官玉洛竟是這般外表俊美,心如蛇蠍。

“原來那女屍真的是申屠孤蕊,把她推下水的人是你!把我擊暈的人也是你!”

“怎麽,怕了?”上官玉洛露出一抹淺笑。

蘇白鳶是怕了,可她還是假裝沈穩:“你一直跟著我,是為了來尋鳳血夜明珠對不對?”

“呵。”上官玉洛很是不屑,“我非皇帝老兒的走狗,才不會想要找來那勞什子夜明珠討好他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跟著我?那天晚上你怎麽不殺了我?”蘇白鳶更是慌亂了,她突然無比想念劉子培。

上官玉洛聞言,猛地勒馬。這毫無前兆的停住讓蘇白鳶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。上官玉洛幾下解開她的穴道,她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奔出好遠。

上官玉洛下了馬,蘇白鳶也笨重地從馬背上爬了下來。

“你真的不記得了?”上官玉洛神色凝重。

“我記得什麽?記得你殺了申屠孤蕊?”蘇白鳶狠狠瞪著他,不願輸了氣勢。

上官玉洛慍怒道:“好,你非要抓住此事不放,我就不妨直接告訴你。我本只是與那女人歡場做戲,誰知她入戲太深,非要糾纏於我。這樣的結局也是她罪有應得。”

蘇白鳶聽著他冷淡的語氣,仿佛殺死申屠孤蕊不是害了一條人命,只是信手捏死了一只螞蟻。她渾身不住地顫抖:“那我呢?你打算什麽時候殺了我?”

“你?就算我死,也不會讓你出事,又怎麽可能殺了你?”上官玉洛道。

“你到底要做什麽!”蘇白鳶只感到頭如炸裂一般劇痛,腦袋裏許多畫面一閃而過,她想看看畫裏的人究竟是誰,卻誰都看不清。她抱住腦袋,痛苦了蹲下身去。

“怎麽了?”上官玉洛關切道,“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?”

“沒有……沒有……”

他又用力擊她背後幾處穴道,問:“現在好些了嗎?”

蘇白鳶不語,不過痛感的確減輕了不少。

只聽上官玉洛柔聲道:“我跟著你,只為了讓你快點抽離此事,別趟這潭渾水去找什麽鳳血夜明珠。否則只會給你徒然招致禍端。”

蘇白鳶看見他態度的大轉變,很是不適應。就算再遲鈍也該感覺出來了——在她還沒莫名奇妙進入這個世界之前,原來的“蘇白鳶”定和上官玉洛有過點瓜葛。

在她身邊的是一個俊美而危險的殺人兇手,她這才發覺原來跟劉子培呆在一起的時光是多麽安心而快活。

依蘇白鳶的判斷,這上官玉洛吃軟不吃硬,她便決定先用緩兵之策,再另想辦法。

“我累了。”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,“不管你打算帶我去哪裏,現在我要睡覺。”

“在這裏?”

“對,就這裏。”她索性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,“天為蓋,地為廬,就這裏!我睡了!”

“好吧,隨你了。”上官玉洛見她好容易松了口,便也順著她的意思。

蘇白鳶蜷起身來,這個姿勢一點也不舒服,不過至少能讓她有點安全感。

上官玉洛也躺了下來,兩個人就這麽背靠著背。

明天就是她從青蕪庵離開的第三天了,也是她和劉子培約定好再見面的日子。蘇白鳶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手,她一定不能睡著了——只要等上官玉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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